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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初来乍到

    列车冒着浓烟停在北宁站台。日头快要燃的旺起来,一探出头,风沙尘土气中是全然别于虹海的腥味,是北方的气味。
    大梁的故都,北宁,从灭国至今几十年,照旧有股时过境迁的沧桑感。它并非陈旧的看不过去眼,虹海之外,除了更北的一座东北和南宁,接着便是北宁。谦虚些说,不是数一数二,也是一只手掌五根手指之内必然会数到的。
    他蒙昧在有别于虹海柔情蜜意的前朝建筑里——仍是精湛的工艺堆砌出来的艺术品。大街小巷,扭头可见。像留在旧日的过时的人,身上穿的却是足以骇住你的龙袍。
    不过匆匆在北宁之中走过,就能品出许多不同于虹海的气息。道旁鲜香口重的摊铺、大声吆喝着叫卖的北方口音,说话像吵架,吵架又像胡侃。
    只一眼,何楚卿就怪爱北宁的。
    两辆车,他和何辰裕一人一辆,满载着行李,暂且和顾司令以及警卫团告别。他一路看着窗外奇异的景象,这才第一次到了他托人买的房子处。北宁的外国人虽然不多,到底也是有些街巷沾些洋味儿。为了让住惯了虹海的何辰裕适应环境,他能找到这处两层小别墅很是难得。
    北宁城郊。北宁驻军营内,四个师都整军列阵,预备恭候新任司令。
    北宁驻军营地处城外,背靠山脉。在虹海已经热的人都欲吐舌头的时候,此地完全在忍耐范围内,而且,时有朔风刮过,非常适宜。
    北宁驻军2师师长傅月襄守在正门外,正问身侧的副官:“白师长呢?还没来?”
    副官一板一眼道:“半小时前就派人去叫了。”
    傅月襄时年廿五,经历倒是和顾还亭有些类似,也是继承了父业的青年将领。傅家军在战乱才起时候,就占据了北宁,此后,三派鼎立期间,一向和自由党、豫军二位邻里都友好往来。由于往北便是流党祸乱之地,傅家军在中间以做枢纽,又势力不大,以至于自由党和豫军都没把他们当成隐患。
    一直到西北军一路打来,才彻底易帜,归属了联众国。
    傅月襄听了,倒也没当回事,开玩笑似的说:“好啊。昔日平起平坐一争雌雄的对手,现在一个称臣,一个坐山为王。白鹭将军觉得屈辱,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”
    副官接话道:“不过顾还亭威名在外,不晓得会怎么处理这是事?”
    “顾家的大公子,最好不是徒有虚名。”傅月襄平静地道:“顾元廊相当于被薅了军权,是个光杆司令。北宁驻军,归于他麾下,不过是名义上的。我倒要看他怎么办。”
    副官跟着感叹:“即便是真能挫了白鹭的锐气,堂堂一个司令,遇到这种事也已经不太好看了。”
    傅月襄没说话。
    北宁之中,虽然没有外患,但摆在眼前的也并非仅一个白鹭这么简单。白鹭身为师长,独领一军自由党旧部,近两万人。虽说是四个师部,其他三师却都是原傅家军的人,每个师部还不足一万人。
    身为傅家军旧帅的儿子,傅月襄和白鹭分庭抗礼已有多年,再加一个顾还亭,只会乱上加乱。
    又静候了许久,傅月襄才见远处依稀有些人影赶来。
    再近些,才见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马,身侧伴着四人也在马上,速度并不快,几乎是在走。身后士兵浩荡。兴许是踏起的泥沙滚滚,竟然有点千军万马的效果。
    傅月襄没忍住问:“警卫团一般多少人?”
    副官也看的有些出神,过了会才反应过来:“...报告师长,至多不过一千人吧?”
    傅月襄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。
    很快,为首那人便走到近前来。
    傅月襄和顾家也一向有往来,知道顾还亭比他长上三岁,高个儿,身形挺拔,面容英俊。同为青年将领,他自诩和顾还亭也不相上下。
    当他看清顾还亭的容貌和神情的时候,才生出些许自惭形秽来。
    倒不是英俊不英俊,五官端正不端正的事。一个军官,看脸做甚?
    他自叹不如的是...或许可以叫做威慑力的东西。
    顾还亭眉目深邃,可见是带了点母亲身上少数民族的基因的,但微乎其微。一路走近,他目光不躲不闪,像是也一直在由远及近地打量傅月襄。
    直到面前五米处。才看清了这马优越的骨骼轮廓和身形,简直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辙。
    顾还亭略微调转马头,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他,没说一字。
    这人佩戴的肩章为证,的确是顾还亭。傅月襄先上前两步,朝着他敬了个礼,不卑不亢道:“司令。我是北宁驻军第2师师长傅月襄。队已整列,请您检阅!”
    傅月襄其实在等顾还亭问起白鹭。毕竟,按理来说,应该是代理司令站在此处最为合适。
    顾司令却像全然不知有这个人,行云流水一般翻身下马,褪下了勒住马缰绳的深绿手套,抬腿便向内走去。
    整个北宁驻军都在校场上列阵。走上楼台去俯瞰,不可谓不震撼。
    顾还亭一眼看去,各个师整装待发,纪律严明。几位师长立在楼上静候,这么一看,才晓得少了一个人。
    顾司令问:“是四个师?”
    傅月襄道:“是的。”
    他本来想等顾还亭亲口问出白鹭再回,算是隐隐压司令一头,但没成想,顺着这话傅月襄就一吐为快起来:“另有白鹭师长,至今未到。”
    “喔。”顾还亭应了一声,看向场中:“他一个人的事,耽搁不了全军。事不宜迟。”
    傅月襄看着顾还亭从容地走到台前,开始讲话。
    ...这是真不在意,还是装的?
    显然,白鹭拖延的目的,就是觉得顾还亭会因为盛怒势必要他赶来。虽然免不了被责罚,但让全军恭候,到底还是白鹭占上风。
    这就开始,好像有没有这个第1师师长都无所谓。
    傅月襄心下有点痛快,但不多——毕竟,他还不想让顾还亭就这么把他轻轻放过了。
    顾还亭讲话时候,没有任何稿件,信口拈来似的。他站在台上,从几位师长视角里,见他身形笔挺地立在白光中。
    这讲话进行到一半,白鹭方才带着两个警卫员和副官赶来。
    这么久没见动静,他到底还是急了,但又偏偏要故作不紧不慢。从傅月襄这处的视角,能品到他几分窘态。
    白鹭赶上高台。
    这个“赶”的动作,也有些匆遽的刻意。傅月襄和其他两位师长交换了一下眼神,默契又无声地感叹了下这厮有意拙劣的演技。
    白鹭虽和顾还亭一同就读于石景军校,却结结实实地比他大上两岁。他平日里意气风发,也算一表枭雄,此时眼下却有些返青,估摸是调令下来就没睡过几个好觉。
    白鹭利落地走到司令身边,敬了个礼,像有意刷存在感似的,说:“报告,司令!抱歉,我来迟了。”
    仅仅是告知罢了。才说完就要返回去和诸位师长站在一起。
    顾还亭没有半点停顿,甚至都没拨冗看向谁。
    他身侧的季长风却倏然伸出手臂拦住了白鹭。季长风目光仍坚毅地盯在前方,意思不言而喻。
    白鹭扫了他一眼,觉得这个逼既然装了,就不能停。他欲绕过,另一侧,郁瞰之又上来:“师长,请您等候司令指示。”
    这二人油盐不进,根本不屑于跟白鹭的警卫员互瞪。
    白鹭再怎么也不能当众和司令的警卫员打起来,便自若似的又转身站好。
    没敬礼,只是站着。到底还是有点像罚站,潇洒的很有限。
    司令落下最后一个字,台下掌声雷动。紧接着,原本该解散了。顾司令一向不喜做毫无意义的表面事,不会多耽搁时间,统共也就说了十分钟左右。
    那么,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?
    不仅仅傅月襄,在场人,不论台上台下,都不禁涌动起些微的心思,像静候雷雨造访。
    麦没关。顾还亭说话时候虽然没紧贴着,到底还是收了些声音进去:“白师长,劳驾你告诉我,现在是几点钟?”
    白鹭阴翳地盯着顾还亭。
    从许奕贞在他眼皮子底下叛变后,他就发誓和此人不共戴天。如今,二人面对面地站着,他不仅是作为战败方投降才得到这个平等的机会,还让出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北宁驻军。
    白鹭僵硬看了眼表,死气沉沉地回:“报告司令,十点四十七分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顾还亭的声音虽然飘忽却清晰地响在场下人耳朵里:“那就交一份一千零四十七字的检讨。”
    白鹭一时惊诧:“什么?我?写检讨?”
    顾还亭没跟他废话,回过身来清了清嗓,道:“解散。”
    顾司令离去的身形似乎还在眼前,白鹭仍是立在原地。傅月襄走前扫了他两眼——舒坦了。
    北宁驻军第1师师长的副官不禁道:“顾司令上来就拿您取乐,简直是——”
    “他是认真的。”白鹭的眉毛就没松开过,“混小子。不过来迟了,他没法奈何我,但是我若不写,那就是违反军令——呵,这么多年了,他还是这么无聊!”
    北宁的赌场位于市井街巷,虽然是一幢翘着殿顶、凿了雀替的几层小楼,埋没在众多年代久远的铺子之间,倒不显眼。
    所谓大隐隐于市。
    顾还亭迈下车来,抬头看见了这楼上挂着的匾额。
    金粉窟。
    ...好一个实事求是的名字。
    司令一身军装还没换下来。虽然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,也不少见当兵的,顾还亭还是额外多赚了些目光。
    这楼不过两层,房梁架的又高又复杂,以至于里面看去没有外面那样高。第一层极尽所能地设了许多项目,但凡想得到绝对能在此处寻到。
    不像玛港的里斯本,那地方金碧辉煌,连进门都要门槛,金粉窟却是照单全收,什么衣着的都有。
    而且,人挤着人,都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嚷嚷着。
    何楚卿正站在二楼廊上和两个身着马褂的人谈话。
    纵使北宁再比虹海凉快些,人堆里的空气也是臭的。他因此凭栏而立,在人来人往的二楼凭栏谈话,扇风透气。
    何楚卿安置好何辰裕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合同找了过来。见到了这完全属于他的地方,不得不说,的确出乎他的意料。
    立在他对面的矮胖男人是岳先生原本安排的老板,此时也捏着扇子扇风:“...咱们北宁一向不兴阶级那套!什么东西!身份贵的,楼上有包厢,想凑热闹的楼下扎堆。先前还有人同我说要再在装修上费些钱财...”
    他滔滔不绝地说着,何楚卿就满含笑意地听着,其实心思早跑到他那滑稽的胡须上了。
    他正时不时望着楼下的欢腾出神,身旁走过来一个人,无端撞了一下他的肩膀,不轻不重地。
    何楚卿半分不爽,更多的是寻个由头结束这谈话的急迫。还没看清那人是宽是窄,先“哎”了一声。
    回过头来看,司令一身军装,也正停在他身后两步远,也回过头。
    何楚卿愣了一下。
    他立刻耍无赖道:“这位军官先生,您方才撞了我。我身上挂着的玉,被你撞掉了——怎么算?”
    那矮胖老板先偷偷撤了他一把:“何先生,这当兵的看着不简单,您还是少招惹为妙。”
    “岂有此理。”何楚卿挣开了他的手,义愤填膺地上前了一步,摇着扇子偏头看顾还亭,不依不饶:“当兵的就能横行无忌?”
    顾还亭扬着话尾:“巧了。这位先生,我倒是真拾到一枚玉环。”他说着,抛了一下手中的物件,“是您的?”
    什么?他还真拿了?
    何楚卿猛的低头,看到了自己空荡荡的腰带。
    原本,那处是有一颗玉环流苏以做腰佩的,此时竟然不见了。
    抬头去,他几乎能从顾还亭面上看见一点得意:“究竟是您的吗?”
    何楚卿立刻道:“不是!当然不是!你手上那是什么物件,能跟本公子相配?”
    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墨绿暗纹长衫,的确不俗。
    因此,这厮公然碰瓷道:“爷被你偷走的那块,是于平王独山玉的——”
    顾还亭笑道:“好一个顺坡上驴的小骗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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